孩子与父母总是会闹矛盾，那与爱不爱无关，那只是单纯地无法互相理解。
忘记是在哪本书看到的这句话了。
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它有何正确之处，毕竟，小时候的我根本就没有和母亲吵架的机会和资格。
但要说到不理解的事情，那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道不尽。
而且我爱我的母亲——起码我觉得我大概是爱我的母亲的。
因此没有必要去问，绝不该给母亲再增加无谓的负担了。
当真如此吗？
虽然从中途开始我就这么告诫自己，正所谓重复千遍的谎言即为真相，但是那一开始，我真是如此想得吗？
而母亲，到底是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呢？
过去已如云烟般消散，徒留下再也得不到解答的我一人，早知道——不，即便是让我重来一次，我大概也不会问出口吧。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去帮助铁线莲吧，这或许是第一次，我因为愤怒以外的理由，而选择去帮助一个人，去干涉她的人生。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道伯父伯母喜欢什么，就准备了一些薄礼，都是我家附近的店里的东西，希望伯母能收下。”
我没有说谎，这些当真都是家附近的店里的东西，总是在下象棋的一脸慈祥的卖茶叶的老爷爷，明明一把年纪但是做起事来却风风火火的买围巾的老奶奶，还有最近刚刚换了第三代的，卖西点蛋糕的夫妻。
不知为何，这家店里的灯光很亮，亮的我有些不习惯。
“这太客气了，这我们则么好意思收呢？”
她的母亲笑起来很和善，仿佛连脸上的皱纹都在笑着一般，与我所想的完全不同，只是不动声色打量了我片刻，便像是认可了一般点了点头。
不应该对我有更多的戒备吗？
拜这所赐，我之前准备的说辞完全没有用上的机会。
“这是我和哥哥一起选的，希望伯母能收下。”
“啊，是小雪和哥哥一起挑的啊，有心了小雪，真乖啊，和我家这个简直是天壤之别。”
自称为我的妹妹的洛雪，乖巧模式全开了之后迅速地将“伯母舰”击沉，或许给她颁发一个“中年妇女杀手”的称号会比较好？
“老妈，我还在这里呢，你就这样说我吗？”
“欸？”
她还故意拖长了音。
“是这样吗？那对这么久没见的妈妈，则么什么礼物都没有准备啊？”
说着她掏出了手帕，相当夸张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都说女儿是妈妈贴心的小棉袄，为什么我家这个就这样，早知道当初就养个儿子了。”
“老妈，不要在我男朋友面前这样啦！”
“啊呀啊呀，不好意思，让小风和小雪见到上了年纪的女人丢人的一面了。”
“啊，不，伯母这样很好，啊啊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很好。”
我的舌头不自觉地打起结来，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了。
“小风也好可爱啊，要不两个人一起到我家来当我的孩子吧？”
“啊，伯母，这……”
“啊，老妈你干嘛啦，风他都被你搞得凌乱了啦，不要乱说话了啦。”
“啊，真是可惜，这么好的男孩子要配上我家这个，真是好猪拱了烂白菜啊。”
这算是在夸我吗？而且把自家的女儿比作“烂白菜”真的没问题吗？
总觉得，和我所想的母亲的形象有着很大的不同。
我知道，并非是所有人都像我的母亲那般，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重担，那般不苟言笑，那般不擅长与别人交流。
但是像这样充满活力的“戏精”母亲，我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啊，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很快都会变成我家的孩子了。”
“老妈……”
铁线莲终于是露出放弃挣扎了的表情。
“老爸呢，则么还没到？”
“哦，你爸去买给小风的礼物了，应该马上就到了。”
已经差不多受够这样的母女相声的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余光看到洛雪依旧乖巧地坐着，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
“哥哥，不要老是摸我的头啦，好好地坐好啦。”
“好。”
仔细想来，洛雪还从来没有以“阿荀”以外的称呼叫过我，“哥哥”这个称呼还真是新鲜啊，感觉并不坏，虽然此前一直以半个父亲的身份自居，不过假如有的选，或许还是兄妹的关系来的更好一些。
“诶呀，真是一对可爱的兄妹，真想把你们过继到我家啊，不过这样亲家母和亲家公估计会杀了我的，还是算啦，反正也快要变成一家人了，干脆我也和孩子他爸一起搬过来吧。”
“老妈，你则么越说越离谱了。”
“总之，先搜搜看这附近的房子吧。”
“不要真的打算搬过来啊！”
铁线莲在她母亲面前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啊，那副刻意装出来的成熟稳重，以及勉强自己的演技全都荡然无存，倒是像一个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小女孩了，虽然说她本身就还是小女孩的年纪就是了。
只是看到这副场景，为什么我却没有办法坦率地高兴起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刺卡在我的喉咙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灼烧感。
“没关系的。”
“欸？”
“没关系的，我想家母她，应该并不会在意。”
像被催促着，必须要说些什么才行一样，明明不应该说太多的话，但是却不得不说。
“家母前些日子已经追随家父而去了，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不会介意伯母您刚刚说得话。”
“啊……真是抱歉，小风、小雪，我不应该提的，线莲这孩子什么都没和我说。”
“没事，伯母，是我不让莲和您说的，之前我还没有做好说这样事情的准备，真是的，本来应该是高兴的场合，我不该提这样的事情的。”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将胸口淤积着的什么一并吐出。
“但是伯母不必担心，我有在学习之余打工，也有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虽然没有车但是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家务包括做饭在内全都没有问题，雪也很乖，最近也开始帮忙做家务了，不会给莲的学业造成多余的麻烦，所以，可以请您将莲交给我来照顾吗？”
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你真的有承担下线莲之后人生的觉悟吗？”
一个苍劲而低沉的男声传来，我抬起头，就见到了穿着纯黑色职业西装的精干男人。
“嗯，是的，伯父。”
我与他对视着，完全没有避让开他那尖锐考究的眼神的意味。
“啊，孩子他爸你来啦，则么买个礼物买了这么久，”
“嗯。”
他点了点头，然后在我正对面坐下，从领着的纸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瓶子，从玻璃瓶身上的英文和那圆滚滚的玻璃肚子里面漂亮琥珀色液体来判断，那肯定是酒，具体是什么酒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对酒没有什么研究。
这是要开始那个经典桥段了吗？
女婿和老丈人的第一次见面，第一道考验就是拼酒。
“这瓶酒，就当是我们给从未见过亲家母和亲家公的见面礼吧。”
他所说出的话却与我想得完全不同。
“孩子，假如你们有什么困难，就直接和我们说，只要我和孩子他妈能帮的上忙。”
“好啦好啦，不要说这么多啦，饭都凉了，我们先吃饭吧。”
这个饭桌与我想得也完全不同，除了固定的母女相声之外，大家几乎一直在聊天，洛雪也很快参与了进去。
“小风，你以前交过女朋友吗？”
偶尔话题也会像这样不明所以地扯到我身上。
“没有。”
此乃实话，就连能谈得上关系好的女生也屈指可数，更不用提女朋友了。
“我说啊，要不要去约会？”
“我们又不是情侣吧？”
“不是情侣就不能约会了吗？真是迂腐。”
如果那时候……
“欸，初恋就是我家这位啊，好可怜的孩子。”
“喂，老妈，你到底要损我到什么时候！这是可是你女儿第一次交到的男朋友吧！”
这家店里的灯光很亮，亮到适应了城叔店里那种淡淡暖光的我，越发得难受了。
这顿饭该说是结束的很“愉快”吗？
最起码在别人眼中，这应该是一次愉快的进餐吧？
“线莲她就拜托你了。”
临走前，伯父这么对着我说了。
“好啦，把位置让给年轻人啦，别说这些多余的话啦。”
“我送两位回宾馆吧。”
“没事没事，我们住得地方就在附近，正好饭后消食一下。”
“啊，就会宾馆了吗？正好在附近逛逛嘛，上次来这座城市都是差不多十年前世博会的时候啦。”
伯母抱着伯父的胳膊轻轻地晃着，简直和热恋中的小女孩没什么两样。
“真拿你没办法，走吧，我也想看看这座城市十年究竟变了多少了。”
“好耶，走啦走啦，小风小雪再见，下次来我家玩哦！”
这个就是那个吗，所谓的“乐天派恩爱父母”，我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的存在，今天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你的父母，不是蛮好的吗？真的需要我演这场戏吗？”
“嗯。”
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本以为了解了全部的我，才发现自己对于她的想法存在着某种程度上的误解。
那时候，吉他咆哮出的音色，或许并不是所谓的“逃避”或者“叛逆”。
但是她想要反抗的既然不是严厉的父母，那该是什么呢？
我没有办法理解，毕竟是我。
“阿荀。”
送铁线莲上了地铁之后，我们和洛雪两个人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
“则么了？”
她松开了牵着的手，如同兔子一般轻盈地跳到了我的前面。
“你蹲下来一点。”
虽然不明就里，我还是照做了。
她向我靠近了一步，将我搂进了怀里，什么也没有再说。
啊，是这样的啊，洛雪是和我一样的，所以是明白的啊。
我真是失职啊，不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一样，总是被洛雪安慰。
“明天我们一起做苹果派带去医院吧，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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